“在大学里教书。”
“王教授!”
“你是在挖苦我吗?”
“啊哈哈,又可以跟王教授扯皮了,真是开心啊。”
尽管张弦总是说一些很脱线的话题,但王学清从不觉得那是个怪人,可能是因为对方身上的气场拥有很强的净化能力,只要靠近他,王学清就可以看到周围人原本的样貌。
相遇之后的他们,开始约固定的时间吃饭、散步、聊天,没过多久王学清就把自己天生带有的奇怪能力说给张弦听。
“我一直就指望着你这个能力了。”张弦非但不觉得怪,反过来还要加以运用,“我问你,你能看到这个世界的未来,是什么样?”
王学清皱了皱眉,他很想回避这个问题:“很难形容。”
“是不是一种不透明的白色?”
“……那是白色吗,但确实不透明,因为不透明,所以我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蓝天白云。”
张弦点点头,随后笑着说:“我可以让你见到,但前提是,需要你也努力帮忙。”
“是……什么忙?”
“你既然能看到每个人身上的量……嗯,按照你的说法就是气场,那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气场有强有弱吧?”
“是啊。”王学清指着张弦,“比如你,你就是我目前为止遇到的气场最强的人。”
“说得我怪不好意思的。”张弦话虽这么说,但表情上丝毫没有难为情的痕迹,而是继续说道:“不过既然如此,你可能没有见到过我接下来要跟你说的现象。每个人的气场,你可以把它想象成一种磁场,并且磁场之间会相互作用,有些磁场聚在一起会缩减,有些则是会增强。如果找到互相进行正向作用的磁场,让他们聚在一起,那样你就有机会看到世界的全貌了。”
“要是按你这么说,我怎么可能会没见过呢,很多地方都是人挤人啊。”王学清第一时间没有相信。
“这就是问题所在,大部分磁场之间的相互作用都非常的弱,属于难以观测的类型。那就像是,广相,虽然说质量足够大的话会让空间塌缩,但一般我们能接触到的量级,就难以观测到这种现象。”
王学清有点被说服:“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可能在武当山偶尔见到过你说的情况,不过说真的,也都只是短暂的现象,我还当是我眼花。那,找到这种互相作用的人,应该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吧。”
“嗯,但是我已经找的差不多了。”张弦向王学清伸出手,“握个手吧,就当作是今后合作的仪式。”
本来就是普通的握手而已,但手指接触的那一刻,王学清的大脑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众多记忆,爆炸式地回放效果让他无法分清那些记忆是不是他自己的,直到张弦松开他的手,他大口喘着气,花了很长时间才重新冷静下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只要和你接触,我就也能看到你口中的人类的气场和这个时间线的未来,但这有个副作用就是你也能看到我看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张弦简单解释了一下,“不过,你所看见的未来,那个颜色毫无疑问就是发生大规模核战的样子。”
“什……什么?”
“也没什么好惊讶的,其实每个世界之间也没有那么多不一样,人类文明都不知道消失过多少回了。”张弦俯下身捡起一块儿石头,朝河里丢去,看着渐起的水花。
惊魂未定的王学清麻木地看着来往的行人,有拉着妈妈的手蹦蹦跳跳的小女孩,有吵闹着要吃冰激凌又哭又喊的小男孩,有谈情说爱但行为内敛的年轻人,有老夫老妻但相敬如宾的中年人,有头发花白但健步如飞的老年人……大家看起来明明都还对未来充满期待。
“你之所以看不到清澈的天空,是因为目前人类社会还没有达到理想的程度,放任不管,让大家随缘相遇的话,就会迎来那个了无生机的未来。不过要是能找到一些互相进行正向作用的人,为他们创建羁绊,那说不定还有救。”张弦继续着扔石子这种无意义的行为,一边做着幼稚的游戏,一边说着玄而又玄的话题。
王学清从刚刚的震撼当中找回属于自己的理智,随后注视着张弦的一举一动,不由得发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好问题,”张弦朝王学清笑了笑,“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究竟从哪儿来,也不知道最后要到哪儿去。感觉我的存在就很像是人类的一个哲学问题的具体表达,生命的意义,存在的价值之类的。你是不是一直都没发现,你说你可以看到每个人的未来,但你看不到我的,是吧。”
王学清经过这一提醒,才反应过来自己到底为什么一直觉得在张弦身边的感受很不一样。在这个人身边,自己只能关注于当下。然后他也就明白了最初他们相见的那一天,张弦口中的那句“我在时间线上是不存在的”,具体是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可以理解成,我既有可能下一秒就消失,又有可能一直存活到文明泯灭,具有很强的不确定性,而且没有绝对的因果。”张弦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很是落寞,虽然他能平静说出这句话,但王学清认为,对方没有完全接受这种定论。
“那么,你存在的意义,是为了阻止人类文明的消失吗?”
“嗯?嗯,不知道,也许吧。”张弦模糊地回答着,“但我确实不想让大家就那么消失,尤其是见过了很多幸福的人,要是让那份幸福戛然而止,真的太残忍了。”
“你说那些相互作用的人,你已经找得差不多了,那是说还没有找全?”
“哪儿是那么容易的啊,你是不知道我尝试了多少次。”张弦叹了口气,语气里透露着疲惫,“但现在我隐约把握住窍门儿,好像只要顺着关键人物去找,就有可能找到。”
“好吧,那你告诉我关键人物,我帮你一起找。”
“你很快就要遇见了。”张弦再次露出笑容,“12月24日。”
12月24日,那一天王曜华出生了。
王学清必须要承认的是,他的孩子虽然没有继承他们家族的诅咒一般的“精神疾病”,但也绝对称不上是普通人。哪怕是还在哇哇啼哭的年纪,他都能从孩子身上看到与众不同的光芒,那光纱就如同五彩斑斓的叠加态,耀眼得让他无法直视。所以医生问他“给孩子起名字了吗”的时候,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曜华”二字。
王曜华也对得起这个名字,从运动到艺术,从理性到感性,没有哪里是短板,完美得让人感到害怕。
第一个表现出害怕的人,是王学清的妻子。妻子是大户人家里被溺爱浇灌长大的大家闺秀,哪怕是嫁到王家,也天天被夸赞“美丽”、“聪明”。但王曜华出生后,家里人对妻子的称赞逐渐消失,能听到的全都是对曜华的夸奖:
这小孩儿长得真漂亮,真聪明,真厉害,真有前途。
于是妻子开始用“爱”来绑架曜华,用“女孩子不需要那么厉害”这句咒语,让曜华穿上不合适的蓬蓬裙,不准他和同龄人游戏,把他关在家里教他做手工。好在曜华乐在其中,哪怕是做手工,都能轻轻松松超过妻子的水平。妻子的心态终于濒临崩溃,开始对王学清控诉一些她捏造的事情。
王学清从妻子身上看到的,是嫉妒女儿进而上升到仇恨女儿的未来,他唯一能做的,只有把所有的关注都留给妻子,好让她稍微平复一下已经病态的心理。
于是对王曜华,王学清向来都是散养状态,既然知道王曜华是关键人物之一,那么顺藤摸瓜,未来说不定能遇到下一个关键人物。
他的设想没有错,十四年后,他在当初看过风水的那所学校里,看到了商陆。
第一次看到商陆的时候,王学清是去学校参加家长会,他走进班里时能看清班上每一个人的样貌,当时还以为是因为王曜华就在附近,但很快又觉得哪里不对劲。曜华的气场向来都亮得刺眼,根本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让王学清能心平气和地和周围人聊天。
王学清给曜华发了条短信询问他在什么地方,得到的回复是:你去找商陆,我们班最高的一个男生,他带你去我的座位吧。我在学生会,暂时过不去。
根据短信的提示,王学清放眼看去,一眼就看到了正在给家长们指路的商陆。
确实是个高个子,但这不足以吸引住王学清,让他看得入神的是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浅蓝色气场,那是一种让人看着就安心的色彩,并且范围之广,让王学清一时之间分不清边界所在。
“您是王曜华的父亲吧,”走神之间,商陆礼貌地朝他打招呼,“王曜华和您真的像,我一眼就认出您了。他的座位在第三列第二排,您也坐吧。”
王学清心情很是激动,他开始想象王曜华和商陆站在一起的时候会是什么效果,期待了整整一个家长会。结果离开学校时,看到王曜华和商陆凑在一起聊天,王学清发现那两个人的气场居然弱了不少,虽然强于他人,但明显没有独自一人的时候耀眼了。
发现这种现象的王学清,回忆起张弦曾经对他说起过的事情:“我找到过很多牛逼的人物,但因为某些问题不能把他们强行凑在一起。最可怕的是有时候我不信邪,就是要让他们聚在一块儿相互磨合,结果那样反而加速了泯灭的进度,简直有毒。后来想了想,也许那些气场太强的人就是不适合跟别人合作。”
王学清开始理解张弦在做一件多么耗神费力的事情,而且这件事,说不定最后都没有一个好的结果。
张弦死后这么多年过去,始终无法让气场强大的人互相合作的王学清都已经想要放弃了,直到一年多以前,去电视台给剧组做开机仪式的那一天。
那天的天气预报里发出空气严重污染的警报,但王学清出门的时候发现天空是蔚蓝色的,他站在天空下感到一阵恍惚,因为以往即便看到蓝天,也仅仅是头顶那一部分,这种万里晴空,几乎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
他有一种预感,并且这种预感在他来到电视台之后得到了证实。
在那个剧组里,他看到了正在互相吐槽的商陆和王曜华,看到正在谈论一些事情的张航和甄远峰,这些往日里气场相悖的人才聚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没有让王学清感到乌烟瘴气。他还以为这是他们之间互相磨合的结果,直到看见蒲薤白笑着参与到他们的圈子里。
王学清这才理解了莫道长口中的“贵人”是什么意思,他无法形容在蒲薤白身上看到的东西,那和他之前所理解的气场不太一样,是一种带着波动性的光芒,像是起到调和作用,把那些本来互斥的气场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并且强度倍增。
要是他们之间的羁绊能够一直保持在这个程度,王学清相信,张弦的死亡将不再是毫无意义。
所以昨天,当王学清看到王曜华即将走向死亡的那一刻,驱动他出手改变王曜华的命数的,可能不光是有对王曜华的不舍,更多的是对未来那片沁人心脾的广袤蓝天的希望。
然后这一次,当他扭转了王曜华的死命之后,就再也没有看到曜华命中的下一劫。
“我也许一直忽略了一点,我能够看到别人的命运,但我看不清自己的。曜华,你也许就是我命运中的一部分,我们无法改变别人的命运,但的确可以改变自己的。”此时此刻,王学清面对王曜华,说出了他一直想要对他说的话,“我们有权力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不要被世俗牵绊住,无论你想要做什么,放手去做吧,我永远支持你,曜华。”
王曜华感觉他的父亲发生了一丝变化,可能是玄学感更强了,也可能是眼神中的人性更明显了。他冷静地接受父亲的鼓励,并且问出很久之前就想问的事情:“你曾经说你一直在寻找一个人,你找到了吗?”
“其实在你出生之前就找到了。”王学清露出怀念的笑。
“是吗……那后来你又在寻找什么呢?”
“在找那个人没来得及找到的人。”
“在这儿跟我套娃呢?”王曜华不耐烦地咋舌,“那他怎么不自己找啊。”
“他已经死了。”王学清叹了口气,“不过,死亡也不是终结,只是换了一种存在形式罢了。”
王曜华不再多问,因为在他心里,答案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