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唱比赛前的最后一次排练,四班好歹是把人数给凑齐了。
这时下午的课程已近尾声。
再加上梯队排列、行走调度都要去礼堂熟悉,事无巨细,花费了更长的时间。
一番迁延下来,晚自习开始得就晚了。
结束也就更晚了。
十点五十分,等在公交站台的同学悉数走光。
虽然安珏已经和奶奶讲过会晚归,但因为末班车晚点,还是不免焦急起来。
在她跟前,一辆轿车忽然叫停。
后车窗降下来,露出叶家兄妹交叠的两张漂亮面孔。
叶父对一双儿女宠到纵容,晚自习派车接送不值一提。
他俩刚进高中那会儿,同班同学人手一份凯兰帝圆珠笔加达芬奇手账本,据说刚开始叶父是要送每人一部手机的,但被倪宏韬以影响学习为由坚定否决。
为此有些学生还曾含沙射影地声讨过,好在最后不了了之。
叶亦恭邀请安珏上车:“很晚了,一起走吧?”
安珏本也没想答应,又看到叶亦静——正噘着嘴不乐意呢。心里想笑却不能笑:“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别逞强。”
“真的不用。而且你知道我可以。”
叶亦恭摇动腕上的宇舶表,笑了:“好吧,那你小心。反正我知道你在哪趟公交上。”
安珏紧了紧羊毛围巾,也跟着笑了一下。
轿车开走,安珏又等了几分钟,越等越冷。
忍不住踮脚往外看,斜风挟来几粒雪粒子,迅如箭落,直朝面门击来。
一只大手从身后探出,遮在她面前,挡住了这夜来风雨。
“下雪了,站进来些。”
袭野带着她,稍稍后退。
安珏转过头,诧异:“我以为你早就回家了。”
他言简意赅:“你还没走。”
言外之意,她没走,他是不会走的。
安珏本以为没有一起回家的日子里,他们自顾不暇,见不上面才正常。
可原来他是顾及她的心情,有意控制了出现在她面前的频率。
安珏心中不是滋味,又看到男生单薄外套里的纯棉长袖,不禁问:“快到三九天了,不冷吗?”
“不会,”袭野像是意识到什么,“你冷?”
曲指勾住挎包带子往上一摘,眼见着就要脱外套。
安珏总会被他的脑回路和行动力吓一跳:“没有!我不冷,我是觉得你冷。”
袭野一顿,把挎包背了回去:“整天都在跑动,很热。”又品出了点回味,笑起来,“你不用担心。”
安珏忽然就给他说乱了。
回一句“我才不担心”?那要比“我担心”的程度还深,根本就是把言不由衷四个字打明牌了。
他这话说出来就有悖论之嫌,怎么接都不是。
接不上,她干脆就不接了。
想点别的事吧。
由此就想到在今天食堂后门,听到的那些话。
安珏也不自觉地勾住了手提袋:“你是不是要过生日了?什么时候啊?”
袭野低头看她,好几秒过去,才“啊”了声:“已经过完了。”
安珏懊恼:“你怎么没说呀?”
“你也没问过我。”袭野轻轻带过,“生日什么的,过不过都一样。从小习惯了。”
安珏咂摸他话中情绪,少见地追问下去:“那至少告诉我日期,下次我就会记得了。”
袭野像是不信:“真的?”
“当然。”
“你要送我礼物?”
“好,你想要什么呢?”
袭野目光深沉,笑意不减:“再说吧,到那天你就知道了。”
安珏愀然不语。
不是说他们已经算朋友了么?
叶亦静都知道他的生日,她为什么不可以?
可这话怎么能说出口呢?像什么话。一时间胸口发闷。
袭野低头凝视她,声音和眼神都放得异常柔软:“公交来了,走吧。”
因是末班车,车上只有零星几位乘客,空位很多。
安珏走在前头,走到倒数两排,坐在了窗边,手提袋还没放到腿上,就被袭野接过。
他很自然地坐在了她身侧。
安珏看他两条大长腿无处可放,干脆搁在了走道。还好公交上没什么人。她的双膝也跟着拢了拢,拢成局促的形状:“对了,你们班合唱唱什么啊?”
“不知道。”袭野随口答,对上她薄责眼神,又解释道,“我真不知道,最近忙着冬训,没参与过排练。”
“那表演的时候你怎么办啊?”
“能站那就不错了。”
“……”
好像安珏今晚不管怎么问,都在自讨没趣,索性不出声了。
袭野却开口问起来:“你们班唱什么?”
本来安珏都不想理他了,可这个问题正好戳她兴趣点,说说也无妨:“嗯……有两首歌,一首是固定曲目,红歌那些,每个班都差不多。我们班自选唱《送别》,李叔同那个。”
“长亭外古道边?好像挺简单。”
“哎,倒不是这么说,大繁至简嘛。这首歌挺考验音准的,一个人会不会唱歌,要唱到‘知交半零落’这句才知道。”
袭野颇有兴趣的样子:“怎么说?”
“你听啊,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她哼唱的声音化作奶油流淌,淌到身边去,几乎淹没了他,“这句调子起得高,‘知交半零’四个字还是先高后低的爬坡转音……”
安珏戛然收声,脸一下烧起来。
对着他唱歌?这又不是在练歌房,真是头昏脑热孔雀开屏。
袭野就那样侧头看她,看得几乎走神。
以前安珏没往细了想,现在靠得这样近,才意识到这样一对明亮水润的眼睛,正合古典文学里所说的含情目。
好一会儿,少年眼睑轻阖,盖住了那片水光:“我从来不知道。”他仿佛自嘲,还是对她一无所知,“你是四班的领唱吧?”
安珏摇头。
“那是指挥?”
还是摇头。
“怎么可能。那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