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颧骨和嘴角都擦破了,淤青化紫,手臂血肉外露。可他消毒的方式简单粗暴,大瓶大瓶的碘伏直接往伤口倒。
完全无法想象这样有多疼,但最痛的时候,男生也只是仰起脸,长吁一口气而已。
安珏为自己刚才直通下三路的联想感到惭愧。
不能再这样盯着人家看了。
可低下头,又正好看到男生紧握的双拳。手臂肌肉练得很漂亮,棱角在夜里若隐若现。
真是避无可避。
男生冷笑:“碘伏不这样撒,难道用手涂?好学生,你知道消毒是什么意思吗?”
借着月亮朦胧的微光,他匆匆扫过屋中陈设,给安珏下了这样的定义。
在男生开口前,安珏本以为会听见与他容貌相符的少年音,结果却是个极富磁性的男低音,若以音域划分,大约能低到C?几乎自带回响。
安珏沉浸在构想里,没回应他的讥讽。
看她这反应,男生又哼笑一声,说不清戾气意气哪个多点。
矿区夜晚多雾多霾,可见度奇低,但男生的眉眼纯澈明亮,异常清晰。
安珏赶紧错开视线,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她又拎着药箱回到窗边,箱里是大包小包的塑封药袋。
她素来有好心,但不多:“棉签纱布,止痛镇定,正红花油。需要自取,用完快走。”
“说话四个字四个字的,你写学校标语啊?”
“嗯,要不怎说我是好学生呢。”
“……”
男生看样子没少经历这种事,即便是单手包扎,在胳膊上打的结也松紧正好,堪称专业。
处理完关键的几处伤,男生还留在原地。
安珏防备之心渐起:“你还不走吗?”
民房的地基都垫得较高,所以安珏其实一直是微微俯视着对方的。
可惜她气势没给到位,听来倒像嗔怪。
男生挑起浓秀的眉,反问:“好学生,你抽烟?”
安珏如临大敌。
她是把表哥的两盒麦金托什藏在外窗台来着——怕奶奶收拾房间会发现。
她认定屋外不会有人,就像男生也以为屋内没人一样。
“你到底走不走?”安珏将两包烟抢进怀里,再次下达逐客令。
“烟先给我一根再说。”男生扬起下颏,“进口货吧?潭州可买不到。”
安珏瞠目。
她真是当了回东郭先生,碰上一只恩将仇报的狼。
就算这狼长得再好看,也不行。
“要烟是吧?好说。”安珏气极反笑。伸出手,肤层之下的血管清晰如叶脉,“我直接给你一整盒,怎么样?”
男生怔然,显然没料到她答应得这么痛快。
“拿了,就走远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行不行?”
“恐怕不行。”男生捡起地上的外套撂在肩头,他空不出手,干脆凑近了,用唇轻轻衔走一支烟。
安珏瞬间瞳孔放大,脑中警铃大作,头皮发麻。
可他浑然不觉,又问:“你叫安玉?”
安珏下意识地想要纠正他的错别字。
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又转念一想,纠正他干什么?这种危险分子她根本就是避之不及,将错就错吧。
男生这时终于腾出手,指节剥开标签卷起的边缘,现出一个小小的玉字旁。
“哦,不好意思。明屿实验中学,高一四班,安、珏。”
他故意拉长音调,说完又大喇喇地抛了个东西进窗。
安珏一惊,堪堪接住。
是从前校医院开过的药,安珏没吃完,舍不得丢。塑封药袋上贴有标签,完完整整地写着她的体检信息。
过去某些男同学,看到女孩的身高体重就兴奋,进而推测三围,进而做排名,开黄腔。
挺庆幸,眼前的男生很自然地忽略掉了这些。
“袭野。”他简单地自我介绍,“暑假过完,我们就是同学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沿着国道一路走下去,直到走进雾霾笼罩的黑暗里。
……
安珏猛地从床上睁开眼,不停喘气。
真是旧梦如昨。
听说在梦中睡去,便会在现实中苏醒。
“玉啊,醒了没有?土鸭汤给你放桌上了,线面好像下多了,吃不完也没关系啊。”
奶奶在厨房门口唤。
这一觉竟是睡到了下午。
屋外雨气溟濛,安珏提声应了奶奶一句,这才低头看见手机上密密麻麻的未接来电。
是全然陌生的号码。
而手机的锁屏界面上,赫然显示着这个号码十五分钟前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开窗。
她立刻坐起,太慌张,被单缠住脚踝,险些摔倒。
难道昨天一整夜,袭野都没走?
毕竟这样的事,过去也不是没有过。
安珏趿拉着棉拖,对着镜子捋了捋乱发,深呼吸,然后才推开窗。
果然看见了停在路边的车,以及倚靠车门的人。
对方穿一件马海毛套头毛衣,斜挎香奈儿的金球方胖子,眼眸发亮。
“宝贝,你再躲啊?”
倪稚京笑吟吟地朝安珏挥手,然后才把借来的手机还给了一脸尴尬的路人。
“看你怎么逃出我的手掌心。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