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左边脖子上有一颗小痣,此时跑到了右边去。
和刹车油门一样,她的左右脸,完全掉了个个。
“梦都是反的”。她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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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苇姐,你这话真伤人呀,我都见你第三次了!”陆萌像在娇嗔,又恢复了不久前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我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陆萌拧着眉毛,声音高了八度,苇思航一时便有点理亏。
照陆萌的说法,梦灵在梦中的记忆是连贯的,有着独立于现实的经验和个性——反正等醒了之后,现实中的自己能记得的都是一些光怪陆离的片段。陆萌还在值夜班的时候,断断续续打着瞌睡,期间在灵界见到苇思航两次。
“你不是一开始把油门和刹车弄反,然后撞车了吗?”陆萌道,“我当时眼睁睁看着你往上撞,那个狠啊……你当时都快急哭了,还问我来着,出口在哪里。”
苇思航心中一跳:“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当然是跟你说了,本来说要跟你一起去,不过恰好那个时候来了个病人,就先下线了……”陆萌挠挠头,不好意思道,“等我回去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我想你可能是走了,就开车接单去了……”
“接单?”
陆萌:“对,我偶尔跑两单,这个……灵车,你当作灵界的出租车来理解吧。”
苇思航沉默半响:“这又是为啥?”
“不是,苇姐,你真都不记得了啊?”陆萌苦着脸道,“我都给你讲过……罢了,再说一次也无妨。”
“我们现在所在的灵界,承载一切灵体,归根究底,是一个做功的力场,想要在其中长久地存活,需要耗费精神力,嘛,可以理解为生活的必要开支,就和现实生活中的钱一样,没有,那可是寸步难行啊。”
陆萌发了一顿牢骚,“有些人不管先天心眼儿大,又或者后天养成的内核稳定……总之现实生活中精神状态良好的那些人,他们的梦灵也有足够的精神力支持,来到灵界,自然不用为生计发愁了。那相对的,自然还有一些人,光是在现实生活中活着已经很心累了,梦灵来到灵界,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陆萌说着,手指一转,指着自己:“没错,我说的就是我本人啦。哈哈,我是自愿打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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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那个女鬼,跟着我很久了。我知道她,生前住我楼上,是个音乐老师,前段时间轻生,死了。她还活着的时候,我经常在楼道里见到她,她总走我后面,我带着耳机哼歌,她还笑我……感觉挺好一姑娘呢。最近做梦,她就一直跟着我,非得我一直唱歌,不然就掐死我。”陆萌干巴巴道,“本来当牛马就够烦的了,日夜颠倒不算,好不容易打个盹,还总被她吓醒。我就想着,梦里打点工,攒点精神力,换个美梦做做。”
是了,灵界,就是精神力富人的游乐场。从这点上看,还挺“现实”的呢。只要精神力足够,大可从灵府那里兑换相应的美梦。可能是满足现实中的渴望,譬如春梦,升官梦,探亲梦等等具体一点的,或是预知梦,灵感梦这种更抽象的选择……当然,醒来还能记得多少,就看个人的造化了。
传闻中不乏做梦醒来中了彩票的幸运儿,又或是梦中相见,在现实中成就了一段姻缘,据说还有一位著名的化学家,靠着一个梦领悟了元素表的真谛……姑妄听之,姑妄言之。
——当然,以上这一切都跟精神草根陆萌没有丝毫关系。她苦哈哈地跑车,其实接送的也都是幽灵鬼魂之流……毕竟说到底,幽灵才是灵界的常住民,她只能安慰自己,自愿撞鬼比鬼找上门还是要好一点的,而赚的那一点精神力,还不如她的精神损失费的……
眼见陆萌长吁短叹,那张脸上生出自怨自艾之态,怎么看怎么奇怪,苇思航毫无同情,把话题拉回:“这些,你都是在第二次见到我的时候告诉我的?”
陆萌:“啊,对。”
苇思航:“那你现在说说,第二次,我们是怎么见面的?”
“第二次见到你,是在路上。嗯,就是这条——滨河路上。我第一次就记住了你的车牌号,在路上一看到,就追了上去,果真是你!”陆萌肯定道,“咱们一人开着一辆车,车窗开着,聊了好久呢”
苇思航努力想象着那样的场景。虽然奇怪,不过好像也能理解……她俩当时一定都是绝望又孤独,好容易遇到一个同行人,不管怎么样都想抓住……
陆萌咂了咂嘴,两只手忍不住在车顶上一通乱摸,也似有感而发:“那个词怎么说的来着?倾盖如故——说的就是咱俩吧!”
“……说重点!”
“哦哦。我当时要送一个客人,但你要去梦茧大厦,所以我们只能在前面那个出口分开了。”陆萌道,“你当时跟我说,如果你运气不好,下次兴许还能在停车场见到。我记住了那句话,所以分开之后,下了夜班,马上就去找你去了,没想到你真的在……”
苇思航听得一头雾水,只能抓住一个关键词:“梦茧大厦?”
陆萌:“对!我差点忘了,我还问你来着,去梦茧大厦干嘛,你跟我说,是要去给车充电,还说……如果电没了,你就死了。”
苇思航抓着方向盘的手指一紧。
陆萌凑过来,明明是蛇蝎御姐的外貌,偏偏眼睛里透着一股傻气:“苇姐,那是什么意思啊?”
苇思航看着自己电量还剩12%的仪表盘默然。
那是什么意思?她还想问她呢!
脑中只是片刻闪念,苇思航已然下定了决心,陆萌提到的那个路口正在前方,像命运一般出现。打灯,左转,动作一气呵成,丝滑无比。
记忆或许不见了,但是身体还记得。她驶上去往梦茧大厦的岔路,熟稔的如同每一个开车去上班的早晨。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但梦茧大厦看起来是她之前到过最后的地方,应当有什么线索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