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留她一人太久,他匆匆地去附近的一家冰淇淋店,买了个巧克力脆皮圣代。天气这么冷,居然还有人排队在买冰淇淋。
提着冰淇淋回到店里时,她还坐在那里,像个永远也等不到家长来接放学的孩子,安安静静的,长长的睫毛垂着,原本被他夹到碗里的几根菜叶子已经不见了。
闻叙很难受。他宁愿她质问他为什么要瞒她骗她,将情绪都宣泄在他身上,骂他打他,然后再嚎啕大哭一场,也不想她现在这幅模样,跟多年前一样,将自己封在一个厚重的茧里。而他只能站在茧外,动也不敢动,徒劳仰着头,看到的只是一片灰白。
他敛眸,拿出袋子里杯身冒着水珠的圣代,连着勺子一齐放到她桌前,再将透明的盖子打开,“巧克力的。”
“谢谢。”她慢吞吞地拿起勺子,戳碎表面那层脆皮。
她吃得很慢,一口一口的,到后面冰淇淋都有些融化了,干脆将整个杯子都端起来,当作冷饮喝完。两人没说话,火锅店内也很安静,他们现在是这家店唯一的客人。
“我困了。”她推开空了的冰淇淋杯,“回家吧。”
可她还能回哪个家呢?她最想要的已经不在了。
她头抵着车窗,疲惫地闭上眼,车辆的底盘稳得几乎没有震感,她淹没在大浪当中翻滚,摇摇晃晃,刚下车就跑去洗手间吐了。
反胃感稍淡下去,她洗着早就粉底斑驳的脸,抬头望向镜子。镜子里的脸逐渐变幻着,长发变成一茬短发,皮肤变黑,眼尾下巴多了几道皱纹,镜子里男人温暖笑着,触手可及。
“与与。你长大了。”
恍然间听见爸爸熟悉的声音,她颤抖地抬起手,可也就只是眨了一下眼而已,镜子里只站着狼狈的自己,以及她头顶冰冷的白光。
她终于是没忍住,靠着墙蹲下,抱膝埋头,眼泪断了线,压抑着呜咽,无声张嘴喊着爸爸。
爸爸十几岁时,在家里务农,有着一双粗糙的手。上小学前的一天晚上,她拉着那双粗糙的手,问:“爸爸爸爸,我明天就能上学了,那我什么时候能长大呀?我不想当小孩子啦,为什么时间不能过得快一点呢?”
“与与那么想长大?爸爸就不一样了,我希望时间走得慢慢的。”
她那时根本没听懂,撅着嘴反驳,“我才不要时间慢慢的呢。”
他笑出了声,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她头发。
“慢慢的多好,这样爸爸头发也白得慢慢的,可以陪你好久好久。”
可时间永远亘古不变往前,不会为谁变快变慢。
她在一曲又一曲的舞蹈中抽条地长着,十七岁的夏天,她爸爸随着拍戏的妈妈去国外,在机场时她笑着挥挥手。
“爸爸,你快去值机吧,妈妈还等着你呢。我都这么大个人了,早会独立了,而且我还住许姨姨家里呢,别担心啦,记得有时间回来看看我就好。”
他那时头发已经白了几捋,叹着气看她。
“在你许姨家里,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有什么不开心的,别一个人藏着,打电话告诉爸爸,爸爸随时都能回来。”
说着什么随时都能回来,骗人。你倒是回来啊,你倒是回来啊!
心随着泪水翻涌,她的胃也再度翻涌,没忍住又吐了几次,几乎要把胃吐空了,门外又一次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谢与月,你怎么样了!开门!”
支撑着脱力的躯体,她扶着墙开了反锁的门,大口呼吸着,见到门外高大的身影,她张开嘴刚说完“我想回家”,眼前便黑茫茫的一片,五感尽失,晕厥了过去。
他手疾眼快地扶住人,抱起她来,托着的手死死地绷紧,害怕到了极点,牙关颤抖。
她贴着他起伏的胸膛,眼睛紧紧闭着,失去了任何的意识,似是飘茫茫地游了一圈,回忆走马灯般着蒙蒙飘来。
她守在病床前,日复日一地给躺在床上的人带饭,忍着哭腔鼓励他好好化疗。
床上,瘦了许多的谢传平抬起依旧粗糙的手,颤抖着擦去她的泪水。
“与与,别哭,爸爸会努力的。”他虚弱地微笑着,眼里满是渴盼,“爸爸还想看你拿一级演员呢,也想帮你掌掌眼,看看你喜欢的那个臭小子。我真的好想,好想继续看着你。”
她失神地走出了病房,在角落的楼梯间里看见了妈妈,指尖正夹着一根烟,没点燃,烟芯被烦躁地捏成了碎花。
孟明玉转头看了过来,眼皮肿得被刀割过了一般,将烟揉进掌心,朝她点了点头。
最终,谢传平还是没实现承诺。
短短两个月,病情就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他眼部神经受到压迫,连看她都看不清,每每想抓住她的手,最先抓住的却是空气,到了最后,他连自己都抓不住,飘飘地化作一捧清灰。
所以时间啊,为什么不能慢慢流呢。
她真的好不想,好不想长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