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月正埋头吃菜,就听见同安公主的女官宣布说要行酒令,接龙作诗,还要击鼓传花。
她看着自己食案上的小酒壶,悄悄松了口气。
幸好她已经让青蝉换成薄荷水了,大不了一会儿就自罚三杯,蒙混过关。
反正原身本来也不是什么才女人设。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大大消耗了各人面前的酒水。
数名侍女穿梭其间,把空了的酒壶斟满。
一名侍女走到齐修远面前,掀开盖子,发现里面还是满的。
“齐大人?”
齐修远正襟危坐,轻轻摇头:“我不饮酒,茶水即可。”
不知为何,他刚才在溪边拒绝了荣成县主后,突然就想起前几天沈令月对他的忠告。
自打齐修远入了席,便只象征性地夹了两筷子青菜,桌上的酒水更是一点都没碰。
他看了一眼坐在斜对面,频频向自己投来视线的荣成县主,默默低下头,用手按在腹部。
再忍忍,等宴会结束,回家吃母亲做的鸡汤面。
……荣成县主都要急死了!
若不是同安公主还在上面坐着,她都想冲过去,把那壶下了药的酒灌进齐修远嘴里去。
难道他察觉到了?可是她明明做的天衣无缝,不可能被发现啊。
荣成县主又气又急,一时没留神,给自己多灌了好几杯果子酒。
直到小腹突然窜起一股火,浑身开始莫名发软发烫,她手一抖,酒杯掉在了地上。
怎么回事?
齐修远没事,可她怎么好像……中招了?
叮叮当当——
药效陆续开始发作,杯盘碟碗落了一地。
“发生了什么?我好热啊。”
“我的手没有力气了……”
“我不会是中毒了吧?来人哪!”
“呕!”
宴席上瞬间乱作一团。
那些因为身体不适或其他原因没喝酒的客人,看到这一幕都懵了。
“不会是吃坏东西了吧?”
“那我们怎么没事儿?”
“不对劲,我看倒更像是……”
话音未落,一个满脸通红,脸上带着傻笑的男子,忽然扑向对面的粉裙少女。
“卿卿,我喜欢你好久了,你就从了我吧!”
“……救命!”
少女尖叫着躲开,男子却像疯了一样追上去。
刚才说话的年轻妇人一拍手,“这不是中药了吗?”
这戏码她熟啊!
去年那谁家办寿宴,他们家二老爷和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被捉奸在床,那个情形就和现在一模一样啊!
再一看对面,有几家是年轻小两口一块来的,已经满脸春色,抱到一块啃起来了!
妇人连忙抬手捂脸,指缝分开大大的,一边看一边摇头:“有伤风化,太有伤风化了!”
沈令月装醉趴在桌上,听着周围混乱的尖叫声,偷偷睁开眼。
妈耶,她第一次下药,没掌握好分量,这是放多了吧?
再一看旁边桌的沈颂仪,双颊飞霞面若桃花,勉强还有几分自制力,正试图摇摇晃晃起身。
沈令月顺着她的视线往对面一看。
嚯,那不是刚刚缠着他大嫂不放的淳郡王小儿子吗?
啊啊啊他也喝了好多酒,已经直奔他大嫂去了!
不行啊人家有心上人了不会娶你的——
沈令月一把把沈颂仪薅回来,扯下她的披帛,将人结结实实绑在桌腿上。
哪也别想去,老实待着吧你!
现场一片混乱,这时同安公主拍案而起。
“定是有菜里混入了毒蘑菇,让大家集体出现幻觉了,来人——”
一队身着软甲,英姿飒爽的女护卫很快赶来。
为首者单膝跪地,“殿下有何吩咐?”
“将男女客人分开安置,再去山下请大夫来。”
“遵命!”
*
同安公主的女护卫队动作雷厉风行,很快控制住了局面。
一锅一锅的“解毒药”被熬好送进房间里,除了有些症状严重的还在上吐下泻,大多数人已经清醒过来。
回想起刚才宴会上发生的事,还有自己那无法形容的窘态……
众人心有灵犀地统一口径。
“没错,我们就是吃了毒蘑菇!”
沈令月作为装醉的一员,也被分到了一碗药。
刚尝了一口,就苦得她五官扭曲,直冲天灵盖。
这什么解毒药啊,黄连水还差不多!
不过听说那种药本来就是让人上火的,黄连清热解毒,很对症了。
她趁人不备,溜出房间去找燕宜。
“我还没问你呢,你到底在酒里下了什么?”
燕宜将她拉到角落里,焦急地低声追问,“你这次真捅了大篓子了。”
“可是我也间接救了好多人啊。”沈令月耸耸肩,“大家都被下药了,那就谁也不会被占便宜嘛。”
燕宜:……
离谱,但又透着一丝合理是怎么回事?
*
傍晚,同安公主被急召入宫。
庆熙帝关切地问:“听说今日宴会上有毒蘑菇,把宾客都给放倒了?现在怎么样了,没有人受伤吧?”
他也是关心京城年轻男女的婚嫁问题,才会要求同安公主每年举办相亲宴会。
前几年都好好的,怎么今年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父皇不必担心,事发后儿臣及时请来大夫开了解毒药,大多数人已经无碍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妇人哭哭啼啼的声音。
“父皇,求父皇赐太医,救救荣成吧!”
太监不敢阻拦,恒王妃哭着进来,一见到同安公主便怒目相对。
“皇妹是怎么办宴会的?我的荣成好好儿地去赴宴,怎么就吃到毒蘑菇了?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拿什么赔给我?”
同安公主翻了个白眼,拒绝回答。
恒王妃见她这般态度,心中暗恨。
等夫君登上储位,她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到时看她怎么收拾同安!
恒王妃又对庆熙帝道:“父皇,同安今年捅了这么大的篓子,险些把京城各家儿女一锅端了,以后让朝臣勋贵如何相信我们皇家?这可大大有损天威啊。”
她在暗示庆熙帝,必须要惩罚同安公主,给各家一个交代。
庆熙帝想了想,“那就……罚俸半年,各家的医药费和营养费,都由同安负责,你可有异议?”
同安公主干脆应下,“儿臣有错,自当认罚。”
恒王妃目露不满,“只是罚俸半年?太轻了吧。”
同安公主瞥她一眼,“大嫂既然觉得我无能,不如明年的宴会就交给你来筹办如何?”
恒王妃大喜过望,这可是拉拢各家人心的好机会啊。
但当着庆熙帝的面她还要假装谦虚一下,“儿媳惶恐……”
同安公主:“你办不了,那我去找二嫂?”
恒王妃急了,“我办,我能办!”
*
从栖云山回来,沈令月很是老实了一阵子,就怕宫里或是同安公主铁了心要追查,最后查到她头上来。
但没过两天,宫里就传出消息,是同安公主办事不力,在宴会上吃出毒蘑菇,导致宾客出现幻觉的大型食物中毒事故已经盖章定论。
而且每个当事人都信誓旦旦声称自己吃到了毒蘑菇,才会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事情。
最后处理结果就是同安公主罚俸半年,自掏腰包赔偿各家一笔慰问金,并且从明年起不再承办相亲宴活动,交由恒王妃负责。
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翻篇儿了?
沈令月提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下来,后怕地拍拍胸口。
她果然是老天奶的亲闺女,干了这么大的事还能全身而退!
嘻嘻,下次还敢:)
*
同一时间,东跨院。
沈颂仪指天发誓对柳姨娘道:“我明明在他的酒里下了药,怎么连我自己也中招了?”
而且为什么所有人都说自己吃了毒蘑菇?
到底是毒蘑菇还是chun药,难道她自己还不清楚吗?
她受药效影响,在床上虚弱地躺了好几天,又被宫里派出来慰问的太医盯着,喝了好多苦死人的汤药,如今整个人都快被黄连腌入味儿了。
沈颂仪心里着急,拉着柳姨娘,“错过这次,我什么时候才能再有机会接近淳郡王的小儿子啊。”
“莫慌,还有机会。”
柳姨娘攥紧帕子,不情愿的道:“三小姐马上就要出嫁了,等她嫁进昌宁侯府,你多去那边走动几趟,还怕没有机会吗?”
可惜了,这本来是她想给女儿抢过来的婚事……
*
六月十八,宜嫁娶。
沈令月再怎么逃避,再怎么不想面对,还是到了这一天。
她的婚前恐惧症很奇怪,一半是即将与一个陌生男人共度余生的紧张,一半是即将能每天和燕宜待在一起的兴奋。
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很分裂,时好时坏的。
赵岚都跟刘妈妈私下里嘀咕:她这是恨嫁呢,还是盼嫁呢?
但不管怎么样,婚前教学流程还得走。
出嫁前一晚,赵岚塞给她一个小册子,面无表情地讲着那些羞人的话。
“……抓紧生个儿子,在裴家站稳脚跟,之后想怎么过日子都随你。”
女儿明天就要做新娘子了,赵岚不想说扫兴的话,给她留一点对洞房花烛夜的美好憧憬吧。
她抬手替沈令月别了别头发,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不舍和眷恋。
“母亲盼着你,永远像在自己家里一样快活。”
沈令月鼻子有点酸,俯身抱住了她。
尽管只做了几个月母女,她能感受到赵岚那份毫无保留的爱。
在娘家的最后一晚,不要吵架,不要争执,就这么平平静静地度过吧。
*
因着昌宁侯府两位公子都是圣上赐婚,特许二人同日娶亲,双喜临门。
沈家和周家恰好一个在城东,一个在城西,两位新郎官自侯府出发,分别去接亲。
两家送喜队伍热热闹闹地绕过半个京城,又重新在昌宁侯府大门前汇合。
左边骑白马的是侯府长子裴景翊,清贵峻拔,君子如玉。
右边骑黑马的是侯府次子裴景淮,英姿勃发,锐气逼人。
京城百姓这一天可谓是大饱眼福,同时又忍不住猜测,能被圣上钦点赐婚,两顶花轿中的新娘子,又该是何等风采?
沈令月在喜婆指引下走出花轿,手上牵着红绸,另一头握在前面的裴景淮手中。
她从早上起来就没怎么吃东西,饿的有点发晕。周围闹哄哄的,嘈杂的环境让她有种抽离感,仿佛灵魂已经飘出体外,正看着自己的身体和别人拜天地,拜高堂。
直到视线移向另一侧,看到了大红嫁衣下的并蒂莲绣鞋。
她才恍恍惚惚地回过神,那是燕宜。
想到这儿她突然就不慌了。
反正将来不管发生什么事,她们总是在一起的。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沈令月被领到了喜床边坐下,盖头垂下的流苏遮住了大半视线,她只能看到一双黑色绣流云纹靴子停在她面前。
围观亲友起哄:“新郎官该挑盖头了!”
裴景淮拿起秤杆,勾住盖头一角,轻轻一挑。
视线恢复光明,沈令月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四目相对,两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裴景淮:……
倪、小、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