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念定住,咬了牙,将门摔上,“定是有什么……”她低声自语,于屋后竹窗跃下,西面耳房热水已备,她绕过门廊,一面走,一面解脱衣物,踩上垫脚,于云桁上扯下一方越布,顺着浴桶一侧滑入水中,画卷之下香已成灰,她看过一眼,懒得再点。
耳房传来水声,商扶砚凝神细听,自房门前退离,转身一手拉了栏杆,自瞭台翻出,吊落于竹楼前。
看见西面窗扇微启,他走近窗侧,望见莫念肩后三朵两生花红丝如灼。
莫念手中越布擦过肩头,瞥见窗边墨影藏匿,低声斥道:“狗皮膏药。”话落时水帘骤起,她回身劈断,水刀无光无影,窗扇“嘭”地关上,水雾无路,于窗前翻卷,支窗竹条落地,三支断作六节。
……
明光殿朝臣退离,盘龙金柱凤羽挂帘,南珠垂于梁下,将商书桓御座与阶下群臣隔开,他目送朝臣,与付永年、赵庆嵩二人留于大殿之内。
张承恩于门外着人将朱门关起,天光筛落大片菱花铺在金砖之上,两位大臣相视一眼,一同拜下。
“陛下!”
“陛下!”
商书桓口中碎念,“朕方才已将兄长离京之事都交代过了,没有大臣有异议,那便是无事,朕最大,朕说了算,兄长不过是个陪朕的王爷,没那么重要的。”
声音极低,付永年听不见,赵庆嵩听不清,只觉得支支吾吾,念念有词,两人没得到回应,皆为难起来。
明光殿珠链之内不允臣下踏入,两人站在殿中唯有侧耳细听,听不见,硬听,猜着,又不可,揣度君心亦是于理不合之罪过,两人一胖一瘦,犯起愁来。
付永年双手放在滚圆的肚子上,左右听不清楚,干脆不听,问自己想问,“陛下,那妖女勾连南齐,割据南疆,又蛊惑靖王祸乱朝纲,更令桑落公主受此大辱,罪不容诛啊!”
“妖女?”商书桓还未反应过来,依旧想着早朝时自己说过的与别人说过的话,一字一句斟酌他人意图,对较自己是否出错,付永年提起莫念,他想了一想,“哦,你说莫教主?”
“大炎上下还有哪个妖女有如此本事,竟不将朝廷放在眼里?”赵庆嵩官袍白缎绣虎,玉带嵌银,他正了正腰佩,衣摆抖开,鼻间喷出一口气,“陛下,臣以为,就该派兵杀入南疆,将五仙教众尽数斩杀。”
商书桓咽了一口唾沫,喉间绷紧,“那个……莫教主是否勾连南齐还未弄清楚,兄长说了,待他弄清楚,再亲自发落。”他说完便蹙眉自贬,心中悔恨自己怎会说出此话,兄长?兄长算什么?岂有此理!
东西两面窗扇半启,自殿外吹进风来,珠链“沙沙”乱响,慢而浑脆,赵庆嵩靠近一步,于帘下叩拜,“陛下,靖王身手了得,谋事必成,却在数月间多次谋夺飞云令无果,可想而知那妖女定是诡计多端,怕是有意入京刺探,现今又将靖王诱至南疆,居心叵测!陛下当早有决断,商扶砚权势滔天,他未必就不会歪了心思!”
商书桓想不出该如何回答才能无可指摘,心急之下又聚不拢实有之线索,一抬眼,金柱上几尾盘龙似在咆哮逼迫于他,低眸躲避发现案上无折可阅,他双手撑额,捂了双眼。
脑中虚影浮起,他又思及那日面见莫念前后种种。
商扶砚将莫念带进宫与桑落为伴,朝会之后,于含章殿与他相见,那一声极响的“臣女莫念,拜见陛下”似还在他耳边。
莫念猛地跪拜在地,双手大张后同额叩下,“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商书桓吓退半步,正了衣冠忙道平身。
商扶砚将她扶起,眉头微蹙,一侧唇角向下撇,上下瞧她,“你当在祭天?”
商书桓摆手带笑,偷望一眼房梁,“那个……无碍,无碍。”
含章殿正殿面阔五间,黄琉璃盖顶,两侧连廊,与主殿、前后东西配殿相连。
商扶砚回望门外,朱门尽开,框入春华窈窈,乍有风过,几片琉璃瓦重重落地,绽碎在门前,连廊屋后随即重音叠响,皆是瓦碎之声。
檐顶摔下几个人来,落在前院甬道上,一身身绢甲彩绣狮虎,腰束玉带,几柄禁军佩剑随后横落,在他们身侧硬跳铮颤。
商书桓惶惶而立,与莫念相望不言,出廊外又落下几名影甲,银冠马尾,腰佩障刀,他们一膝着地,紫袍银鹤幻现,稳稳跪叩,“启禀陛下,扫落几名刺客。”
商书桓不知该质问靖王府影卫,还是该解释埋伏在梁顶各处的禁军,强定了神,正要开口,商扶砚便指了指倒地哀呼的官兵,“那是陛下的人,你们就这么扫下来了?”
影卫领罪,却又再拜,“属下问过,想谈,是他们先动手的。”
“哦,看来是误会。”商扶砚如观顽童扭斗,无奈回头,“陛下这是怕有人刺杀莫教主?”
商书桓目光游移,偏偏不与商扶砚眼神接续,两侧连廊皆有影卫将官兵押入正殿前院,尽数跪在门外园子里,等候他“发落”。
“陛下……”莫念近前唤他,怪在他空空出神,不答话,她又问商扶砚,“扶砚哥哥,陛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