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如织,将阮府的亭台楼阁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
第三次绕到这株垂柳树前时,青禾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令人窘迫的事实——她迷路了。
阮府虽没有安远侯府那般大,却也不小,她从来没有来过前厅,怎么样从前厅走到后院,她完全没有一点思路,偏大雨平时随处可见的侍从都不知去了哪里,好不易遇见一个,因广白她又不敢询问,在自己家里迷路,任谁怕都是要起疑心。
她咬着手指,皱眉思索,明是手足无措,一双亮晶晶藏着怯的眼睛还故作平静地对广白笑了笑。
“那个,我们走这边吧,这边肯定是对的!”她指向一条铺着青石板的小径,声音里却藏不住心虚。
广白一贯没有任何波动的冰山面容出现一条裂缝,他抿了下唇,语气有些无奈:“夫人,这条路我们半个时辰前刚走过。”
青禾耳尖一热,讪讪地收回手,又指向另一条岔路,“那……这条?”
“一个时辰前走过。”
青禾脸上的笑彻底维持不住,犹如树梢枝头被雨打落的喜鹊巢。她瞧见了,提起裙摆忙不迭地冲进大雨中,广白伸出手却没来得及拦住,只一声叹息,执伞快步走到她身后,为她阻绝风雨。
她蹲在地上,丝毫不在意被污水润湿的裙摆,聚精会神地盯着松散巢穴里的小喜鹊们。
小喜鹊们成了落汤鸟,湿漉漉的绒毛紧贴在身上,不甘地挥动还未长出羽翼的翅膀,大张着嘴巴朝上方苦苦盘旋的阿娘鸣叫。
青禾不懂鸟语,但她想小喜鹊们喊的一定是“阿娘”,大喜鹊叫的一定是“我的儿别怕,阿娘在呢。”
阮夫人就是这样安抚大姐姐的。
阿娘在,所以什么都不必怕。
似乎也有人对她说过,有他在,她也可以不必害怕。
“我们能帮帮它们吗?”她侧头仰首,绘梅油纸伞下是晏净安那张熟悉的温和笑脸。
“当然可以。”晏净安将伞往青禾那边又倾斜了几分,将那一窝喜鹊也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之内,对于自己被淋湿的肩膀并不在意。
“但这巢怕是不能要了,我已让广白去寻个新巢,我们先将这群小家伙移到廊下吧。”
青禾点头,脱下大氅整齐叠好放在腿上,小心翼翼地捧起小小的喜鹊一个一个放在上面,捧着它们疾步走到廊下。
她掏出绢帕轻轻擦拭这群小家伙身上的雨水,“还真是一群吵闹的小家伙。”像是不满抱怨,但语气轻柔得如同羽毛落入湖心。
晏净安蹲一旁,目光专注地落在她侧脸上。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滴落,在她白皙的颈间蜿蜒成一道透明的小溪。
他喉结微动,从袖中取出一方鲛帕,轻柔抚上青禾布满雨珠的额头,从她的额头、脸颊,一点一点抚到她的下颌,他的视线也随着移动,一寸一寸如同如同情人的指尖般温柔缱绻。
风忽然有点燥热。
她朝他看来,一双眼睛干净澄澈,不带一丝世俗的污浊。西王母的瑶池水想必也不过如此。
他匆遽收回视线,故作镇定地收回手,但垂下的眼睫不自觉颤动如湿蝶。“咚咚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但他已经分不清是雷声还是失控的心声。
“你看,这只鸟比其他的大了好多,喜鹊阿娘是不是偏心啊?”
天真的话语轻易挥散险些将他吞噬的迷雾。
晏净安顺着青禾的视线看去,低笑摇了摇头,“不是喜鹊阿娘偏心,这不是喜鹊,而是杜鹃。”
“杜鹃?”青禾困眨眼惑,“既然是杜鹃怎么会在喜鹊巢里呢?”
晏净安低咳一声,开口解释:“嗯……因为杜鹃太懒了,它不筑巢,也不自己孵卵,而是趁其他鸟儿不在巢时,将卵产在它们的巢中,让其代为孵化和养育。我想这只小杜鹃应该就是大杜鹃趁喜鹊阿娘不在偷偷下在巢里的。”
青禾顿时瞪大眼睛,她呆呆地看了那只小杜鹃好久,目光深沉而复杂,好像看得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只杜鹃。
不知道为何,她突然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它知道自己是杜鹃吗?”
她的声音低缓,不似单纯的好奇,倒有些顾影自怜。
晏净安半阖眼眸,若有所思,“也许吧,等它长大之后发现自己和其他兄弟姐妹不同,或许就知道了。”
青禾懵懂点头,眼神还是有些茫然,她小心翼翼地将这只小杜鹃捧在手心,指尖轻抚它小小的脑袋,看它享受地合上眼皮,微抿的唇绽开一个笑,“你说,它还能找到自己真正的阿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