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夫人斜靠在背面拔步床上,眼睛确如王嬷嬷所说,又红又肿,眼睛里满满的血丝,说话亦是有气无力,与昨日判若两人。
“听闻,府里大姑娘昨日一早便去了寺里?”沈卿尘单刀直入。
“是。”徐夫人点头,随即又是一阵咳嗽,王嬷嬷连忙端了水过来,伺候她喝过后,才又缓慢道,“昨日本该她们姐妹二人一道去的,可彤儿她却说自己身子不适,不想去,又因山上实在太冷,彤儿怕冷,便没去。”
这几日频降大雪,别说上山,便是在京城中行走都不安全,更何况山道本就难行,此举实在让人意外。
沈卿尘问了心中疑惑,又问是哪间寺庙。
徐夫人拿帕子擦了擦嘴角,轻声道:“是妙音寺,这也不奇怪,明日是湘儿娘亲的祭日,前几日她又连日噩梦不断,便想着去寺里住上一些时日,一来祭奠母亲,二来也为家里祈福。”
隔了一会儿,徐夫人又缓缓接了句:“她呀,每年都会去,只是往年都是她们姐妹同去。”
沈卿尘坐在离拔步床两步远处,细细观察徐夫人面色,见她表情始终悲戚,时不时便有泪滴滚落,又快速拿起帕子擦去,只在提到大姑娘时,神色才稍有变化。
“我能否看看两位姑娘的厢房?”
“自然是可以的,芸儿,你带沈姑娘过去。”
“是。”
叫芸儿的姑娘屈膝行礼,随即转身朝着沈卿尘:“沈姑娘,请随我来。”
沈卿尘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身着的粉黄相间团花锦裙上。
若说她是府内丫鬟,却穿锦缎,可若说她是徐府小姐,却又恭敬卑微,不似闺阁小姐般大气。
沈卿尘猜想,她该是徐都长的妾室所生,是府中庶女,被留在徐夫人身边教养。
出了上房,徐芸领着她们向东侧一座独立的小院过去,院中亭台矗立,花盆更是众多,几个婢女正在院中伺弄花草,见有人进来,便立刻起身行礼。
“三姑娘好。”
徐芸朝她们点点头,随即转身看向沈卿尘主仆:“这里便是大姐姐和二姐姐的院落,大姐姐住右侧厢房,二姐姐住左侧厢房,沈姑娘先看谁的?”
说这话时,徐芸眼睛始终看向地面,竟是不敢抬头看人一眼。
“大姑娘吧。”沈卿尘见她没有什么主见,便说道。
“是。”徐芸上前去推门。
长夏靠近沈卿尘一步,低声道:“她果真是徐府三小姐呢,竟是半点看不出来。”
“三小姐这是做甚?”
一个丫鬟瞧见她们要进大姑娘屋里,起身询问,面色颇有些不善。
徐芸转身看向那丫鬟,态度竟是比她还要弱几分:“夫人让我带两位姑娘看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厢房。”
“这可不行,眼下大姑娘不在家中,未经大姑娘允准,女儿家的闺房岂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看的?”
长夏上前一步,盯着那婢女道:“我们姑娘是为调查你们二姑娘的死因而来,为何不能瞧?更何况我们姑娘也是姑娘,又不是男子,你这般护着,是在心虚什么?”
她自小在江湖长大,没有这些官宦世族家条条框框的规矩束缚,加之又自小习武,气势上自然不是一个小丫鬟能比的。
那小丫鬟果真被吓到,后退一步,心尖发颤,说话也有些结巴:“调、调查二姑娘的死因,关我们大姑娘什么事?难不成还能怀疑到大姑娘头上?”
“案子未明,凶手未捕前,任何人都有嫌疑。”
忽然响起的声音清透温柔,仿若清泉流过耳畔,那丫鬟不由抬头看向说话之人。
见她生的冰肌玉骨,容貌清丽,一双桃花美目顾盼生姿,灿若星辰,眼底分明没什么情绪,只淡漠看向她,却叫她仿若被一眼看穿了心底般惶惶不安。
丫鬟嘴唇紧抿,似有松动,只依旧拦在门前,没有让步的意思。
“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忽然一声中气十足的厉喝从门外传来,那丫鬟立刻软了身子,侧身让到一边。
沈卿尘转身看向院门处,便瞧见身着藏青色绣连云纹锦衣的中年男人踏进院中,身旁还跟着身着玄色锦衣,身姿挺拔,器宇轩昂的顾西辞。
院中一众人等立刻屈膝行礼:“见过顾大人,见过老爷。”
“何事争执?”
都水长徐元敬中等身材,飞天眉吊梢眼,八字胡,颇有些严肃固执的模样,问话时眉头微蹙,令人心生惧意。
方才那拦着的婢女立刻道:“是这位姑娘说要看大姑娘和二姑娘的厢房,奴婢觉着如今大姑娘不在府里,她又不是衙门的人,奴婢便拦着没给瞧,这才起了争执。”
徐元敬正欲开口,却听一道冷沉的声音在旁响起:“沈姑娘是我请来帮忙协助侦查探案的,莫非,大理寺办案,还需特意知会你一声?”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那婢女更是双膝一软,噗通跪下,额头贴地,恭敬更胜先前:“奴婢不敢。”
沈卿尘心里诧异不已,面上不动声色的看着顾西辞,却不由记起儿时他也常如眼下这般护着她。
记得五岁那年,父亲带她入宫,她因为新得了个稀罕玩意,便时时刻刻不离手的带着,皇子公主见了,便想要,她不给,他们就合起伙来欺负她,抢走她的小玩意。
彼时不过才八岁的顾西辞便如同小勇士般挡在她身前,不仅帮她抢回了小玩意,还替她打跑了皇子公主。
虽然他自己也挂了彩,受了伤,儿时便极为俊俏的白嫩脸颊上,青一块紫一块,还遍布被公主抓出来的血痕。
但他却笑眯眯地看着她,拍拍胸脯说:“小念儿不怕,哥哥保护你。”
彼时她还叫沈知念,瞧见漂亮哥哥受了伤,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哭的比被抢了玩具还伤心。
“以下犯上,徐大人府上倒是好规矩。”
思绪忽然被顾西辞冷沉的声音打断,她抬头看他,却见他面色沉冷如寒潭冰水,与记忆中那满目笑颜的孩童判若两人,眼前原本重合的身影,像是被打散般,又缓缓分开,最后定在眼前真真实实的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