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斯克维尔酒馆由原来老板的女儿接手,烤牛肉的味道和记忆中没差。
斯克内尔一边进食一边思索关于莱德的事,菲尔普斯,依靠这个姓氏去寻找过去的事并不难,他正在写的这本书正需要这样一个事例,显赫姓氏与背离者,时代与个人,太值得探究和挖掘背后的故事。
但我只是为了这个吗?
他向窗户外望去,二十多年前,他追随新闻一个人来到这条街,舰队街的街景犹如昨日,但映在巴斯克维尔玻璃上的脸提醒他岁月的逝去。
在一天日暮低垂的时候,斯克内尔一个人离开了舰队街。
——
1997年春天,和阴沉的伦敦不同,东约克郡的天空湛蓝,绿意萌发在这片土地上。
斯克内尔在下午到达彭顿火车站,他不常坐火车出远门,这下算是体会到英国铁路私有之后的高昂票价和晚点率了。
彭顿是个小集镇,有着乔治时期的建筑和工业革命时期留下的运河,偶有观光客为这里的田园风光和静谧古朴停留。
是在伦敦见不到的风景,在这个典型的英格兰小镇里漫步时,斯克内尔感受着阳光晒在脸上的暖意,觉得他有些风湿的膝关节都没有再隐隐作痛。
他在前往镇中心教堂的路上买了一束花,缀着金盏菊的鲜花,很漂亮,是春天的花束。
在一天阳光最好的时刻,斯克内尔慢慢踱步到教堂后面的墓园,青草和灌木已经长满了园子,墓园的外围立着一圈低矮的灰白色石块,里面长着高大的山毛榉,还有几株开着花的野樱桃。
没什么人,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他沿着形态各异的墓地往里走,绕过那些东倒西歪的墓碑,越来越僻静,树荫笼罩了深处,照不到阳光的地方变得阴冷,斯克内尔觉得自己的右膝盖又疼了起来。
很快斯克内尔就来到一处精致墓碑的聚集地,在看见上面的刻字后就停了下来,这是他要找的地方,一处有着悠久历史的家族墓地。
他看到了一个灰色的十字架形墓碑。
他直觉就是那里。
他拖起腿走过去。
他的右膝盖真疼。
是怀着一种怎样的情感读出那些词的呢?
“莱德·斯图尔特·菲尔普斯:1962——1985”
十年前的刻字落在窄小的十字架中心,没有墓志铭,也没有其他的字。
斯克内尔用手指轻划过字母的凹陷,喉咙发紧,他曾参加过一些葬礼,也曾为谁扫墓,然而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觉得自己狼狈,他支撑身体的力气突然耗尽,右腿猛地抽搐,只好忍着痛跪在莱德的墓碑前,把手中抱着的花轻轻放在石头底座上。
指尖再一次触碰到冰冷的石头时他听到了久远的声音,蒙着初晨的薄雾和日出的光,又听到了来自过往的一声冷哼,夹杂着初春的冷冽,他最后闻到泰晤士河和白兰地。
过去的两年间,斯克内尔根据弗莱迪的讲述写出了一本书,出版后得到了不错的反响。
他同时也在寻找莱德,把过往所有的新闻搜集起来,他发现其实莱德·菲尔普斯留下了许多踪迹,大多是小报的花边新闻,起初是关于斯蒂芬丑闻时对小菲尔普斯身世的猜测,然后是有人爆料小菲尔普斯的性向,以及他和已经结婚的奥德里齐之间的出格关系,虚虚实实,接着就是小菲尔普斯开始为患病的人谋求社会帮助,最后的新闻是一则讣告。
斯克内尔从没注意过这些。
再之后他就开始接触莱德生前的故人,他在世的朋友,他的哥哥和父亲,他母亲的编辑,他的同学,甚至还有奥德里奇……
现在,在斯克内尔面前这片土地里永远沉睡着的,是一位红发的浅色眼睛的年轻人。
“莱德·菲尔普斯,1962年1月24日,出生于洛斯托夫特。
根据一些情报,他可能由奥利维亚·菲尔普斯领养,生母不明,菲尔普斯家从未承认此事,但莱德曾试图寻找过生母;莱德和斯蒂芬·菲尔普斯关系淡漠,洛兰·菲尔普斯对他十分不满,唯一和提摩西·菲尔普斯关系算是融洽;他在学校里的性向为半公开状态,和尼基·奥德里齐年幼时在公学相识,很可能在奥德里齐婚后仍有来往;曾经酗酒但一直在尝试戒酒;有就医记录,可能患有心理疾病,据朋友回忆可能患有进食障碍,没有找到患有AIDS的直接证明;在大罢工期间为矿工群体提供许多帮助,为约克家乡的工人募集捐款和物资;伦敦AIDS流行时期积极奔走建立了一个基金会,旨在帮助患病的同伴;试图利用自己的身份扩大影响力,被菲尔普斯家族制止,要求停止使用菲尔普斯的姓氏活动;据莱德的朋友回忆,他的离开没有任何征兆。
最后,莱德·菲尔普斯葬在家乡小镇的教堂墓园,只有菲尔普斯家的人出席了那场小型葬礼。”
看着一页纸就能写完的二十三年,斯克内尔开始害怕眼前的时间。
“我很抱歉,莱德,我只能任由我的心驱使来到这里,打扰你难得的安宁。我知道了你苦难的根源,你奋斗的事业,也推测出你的死因,我认识了你的灵魂,可死亡却把你永远留下了,我到现在也猜不出你的圣诞愿望,你想出的墓志铭。我找不到你的文字,你带走了那些,早就准备好了一切。所以你知道自己最后只会有这一方十字架和几行字,葬礼上没有鲜花,没有音乐,也没有哀悼者。我没办法透过文字了解你,我只能从旁人那里了解你,从那些录像带里看见你。”
“可是,当你的眼睛望着我时,你想要对我说什么。”
不会有回答,因为这是没有发生的事,他们没有相遇。
科林·斯克内尔,一个被命运嘲弄的人。
他把笔记上的那页纸压在了鲜花下面,然后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墓园,乘着火车返回了伦敦。
此后他再没回来过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