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序低声道了谢,轻叩轿壁。
随即获得粘腻的一声:“进来。”
栾序方抬脚上了马车。
马车金碧辉煌尽显奢靡之态,忠顺王懒懒地斜倚在轿壁上,肚子上的层层叠叠赘肉几乎要将丧服撑开。
忠顺王看着栾序只道:“在我府上杀人还正当光明的处理尸体,给我留了这么大的一个把柄,你是故意的吧?”
“是,但我并不认为父亲帮儿子处理一下麻烦事有什么不对。”栾序落座下首,表情淡然,无比自如。
“呵,居然能从你嘴巴里听到你承认自己是我儿子?当真是大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忠顺王嘴里虽依旧说得挖苦的话但很明显脸上的表情已然舒缓了许多。
毕竟皇帝和太上皇皆看中他,便是因为他一直对亲人都是真心实意的关怀。
“可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兄弟,你让我很难办啊!”忠顺王伸手拿起一颗葡萄放入口中,语气听不出喜怒:“这儿子吧,要说我有两个甚至我觉得以我的身子骨可以不止有两个,可兄弟只有一个。”
“哦。”栾序点头,伸手掀开轿帘看向规矩候在一旁的司徒景煜:“大哥,父王吩咐了,现在启程去皇陵。”
被冷不丁点名的司徒景煜微愣,指着自己道:“我?”
“对,就是你,快点吧,若是慢了怕死不到好位置了,怎么说忠顺王也得死他大哥前面,这样谁看了不得说一声好兄弟?”虽说着讽刺的话,但栾序的语调没有任何起伏。
司徒景煜表情依旧茫然,却还是乖乖走到跟前,正欲拿缰绳驾马车,却听一声爆呵。
“你个逆子!”忠顺王手一拍面前桌子,葡萄橘子滚落一地。
栾序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身形丝毫未动。
“刚才才说要老子帮你擦屁股,现在老子说你两句你就不听了?”忠顺王被他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指着栾序的鼻子骂道。
栾序只是拂开忠顺王指到鼻尖的手,黑曜石的眼里闪动着玩味的神色,一字一句道:“你说了,因为我是逆子啊。”
忠顺王喉头一梗,想起这逆子出生时那僧道给的判词,说忠顺王府日后定成也他败也他,他就是天生来克他的,当真没错。
想到此处,他颇为疲惫只讽刺道:“也不知道林海那酸腐文人怎么能教出你这么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凭你也配非议我爹?”
此话落地,
分明是暖阳春日周遭的氛围却瞬间凝固,忠顺王看着栾序黑眸里明显燃起的火,想到这兔崽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免噤声,小声嘀咕道:“怎么?只许你说我不许我说你?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是吧?”
“因为。”栾序冷冷道:“你不配。”
忠顺王被他满是恨意的眼神烫到,不自觉立直了身子,陷入沉默。
不一会,便有低沉的声线打破沉默:“我娘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娘…”忠顺王眼神当即不自然右移,连脸上的肥肉都显出几分慌乱,随后迅速镇定下来,说起这个,语气都难得柔和了几分:“唉,说起你娘我就心痛,那时父皇命我同皇兄一起陪他南巡,途中遇大雨我们一行正巧撞见你娘自家中快跑出来要为在田间劳作的爹娘送伞。”
“我甚至还记得她将要路过我时传来的花香,当时,不知怎么的,我只剩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抓住她,于是我便伸手拉住了她。”说话时,忠顺王浑浊的眼里难得透出几分怀念,紧接着又伸出手好似抓住了二十多年前那个滂沱的雨季:“景序,你要相信,那时,我和你娘是一见钟情。”
栾序沉默地看着这个肥胖的老男人伸出油腻的手在空中乱抓。关于他对他亲娘的描述,栾序自是一个字都不信,只淡然问道:“可为何你杀了她?”
“我没有杀她!”忠顺王的声音陡然拔高,他看向栾序,却不是看他,像透过他在看另外一个人,眼里透出不易察觉的厌恶,迅速如蜻蜓点水归于平静,他伸手指着栾序的鼻尖:“都是你那好母妃的错!都是她杀的!”
“父王!”
没等栾序有所反应,候在车轿外的司徒景煜抢先开口:“母妃为王府尽心竭力这些年父王亦是看在眼里,还请父王莫要如此污蔑母妃。”
栾序清晰听到外间传来撩袍下拜的声响。
忠顺王自是也听到司徒景煜下跪,原本癫狂的表情忽变得灰败,喃喃道:“是啊,是啊,若不是景煜被那毒妇教坏了,我何至于将你这个心腹大患养在身边?”
“不对。”栾序听着他的胡言乱语,敏锐察觉到了不对:“若你真心爱护我娘却只是因为大哥不合孚你心意便不愿将我认回吗?”
“父王,你说的话你自己信吗?你真的有好生爱护我娘吗?”
“呵。”忠顺王看向他眼神凶恶:“要不是为了生你,你觉得你娘会死?我不该恨你?”
司徒景煜依旧在外面磕头,欲以此证明母妃的忠贞。
如夏日的蝉鸣,听得人心烦。
栾序掀开轿帘单手往还在磕头的景煜劈去,他顿时昏倒在地。
随后,他在轿外掀开帘子,忽问道:
“你可还记得我娘她的名字?”
“什么?”
“如此情深,可父王您却忘了她的名字了吗?”
栾序抬眼,黑眸里满是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