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和帝一行人则步入转梯,边上楼边说话,声音听着都是笑,可一字一句都暗藏机锋。
秦越所站的地方就在梯口,听到上楼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听到混杂在几道男声中的那道熟悉的声音,她竟开始站立不安、生出一股想要躲避的冲动——
上次骗了个大的,她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面对他。
可她面前的路却被三个女子围了个严实,左右都动弹不得。
秦越额头急出一层薄汗,心跳也在逐步加快,眼睁睁看着引路的礼部尚书转入四楼。
下一秒,转梯口踏入一双金靴,仁和帝率先出来,与一位高大威猛的中年男子并排,身后跟着一身黄莽袍的清秀少年,眉目与仁和帝有四五分相似。
再后一左一右跟着两个身着紫色圆领官袍、戴展脚幞头者,右边两鬓有苍发者是左丞相门下侍郎袁朔成,左边眉目冷寂笑不达眼底的是张福沅。
秦越撇见他的轮廓,心脏就骤然一缩,马上与所有女眷一同曲膝行女礼,低下的目光只能看见他们的靴面。
仁和帝行至楼台,未驻足,继续往楼上而去,随意一挥手:“都起来吧。”
使臣、太子一一从她面前过去,最后踏上楼台的是一双黑靴,沉而缓地踏于地面,微微迟滞,又起脚往前走去。
秦越心虚,始终没抬头,低头目送着最后一双靴面离开,她那僵硬的肩脖才稍微松活了些。
正想抬头,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道耳语般的细语,带着惊喜雀跃和小心翼翼:“沅哥哥!”
秦越的余光撇到,公孙怀薇正企图从何沁与礼部尚书嫡女中间那逼仄的空间挤出来,跑到最前面和她爱慕之人打招呼。
看着她的动作,秦越心头马上升起一股不详之感。
下一秒,莽撞的公孙怀薇就将何沁挤地往边一跌,何沁下意识就伸手抓住离她最近的两个人。
而离她最近的两人之一秦越站在梯口,避无可避,被她一扯,脚下不稳,就往梯下跌去。
秦越瞳孔一缩,第一反应却是紧紧咬唇不发出声音。
跌就跌了吧,大不了断个骨破个相,可千万别来个被那谁拉住的剧情,想想都头皮发麻。
可老天偏要和她作对似的,她不想什么,什么就来。
她不叫,何沁心觉闯了大祸,吓得面色煞白捂嘴尖叫。
电光火石之间,秦越感觉自己的右胳膊被一只手握住,力道很凶,将她往起来一拉,随之另一只大掌托住了她的后背,她止跌站稳,被半圈在了一个坚实的臂弯中。
熟悉的书卷冷梅气息丝丝缕缕扑入鼻腔。
秦越惊魂未定,抬眼,看见了那张与她干尽耳鬓厮磨、缠绵悱恻的羞耻之事的脸庞。
熟悉的脸庞下是熟悉的眉宇,可熟悉的眉宇下却是一道冷彻骨的眼,就像死去的夜空那般,漆黑、遥远、冰冷、可怖。
一如棘刺,扎疼了秦越的心。
张福沅似是厌恶,一把将怀中发愣的人推直,然后抽手,面色淡淡地离去,像互不相识一样。
秦越望着张福沅的背影,酸涩与苦楚一齐奔涌而上,眼中泪水滚烫转着——她就知道是这样,她猜到了。
但泪光之下却是她更坦然的底色——没关系,她不后悔。
而秦越这一撇笑容,刚巧落在了被下边动静吸引的昆戈眼中,他露出几分意外的神色——
中原女人在他们和硕部族这里口碑向来不好,美则美矣,可身娇体弱,哪能与驰骋草原、潇洒自在的和硕女子相比。
所以,他临走前问满得王想寻什么样的妻子,满得王不屑地丢了一颗葡萄入嘴,说随便都行。
可这个女子不一样,他自小与西域最凶猛狡猾的野兽打交道,他能看得出,这个女子美丽娇弱的身体之下,蛰伏着血意森森的攻击力与不顾一切的生命力。
这才符合他们雪域的生存法则。
昆戈不禁有些激动,满得王虽没强求,但他若真能给他带回一个心怡女子,岂不是大功一件?
待仁和帝入席,赞礼郎按流程出列,庄重洪亮的声音穿透五层楼阁:
“使节远来,两国同庆,千秋万代,共沐太平!奏清平之乐、献邦谊之舞!”
数位乐师起奏,五色彩帛自梁顶飘然而落,数名舞女借吊梁彩帛之力,如仙女一般腾跃而起、绕层层楼壁而舞,激起一阵喝彩掌声。
一时间,宴席推杯换盏、觥筹交错,在袅袅丝竹声间酒酣耳热。